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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梨(1 / 2)

记忆里永嘉十三年夏,芙蓉池里开满了花。

连天的荷叶绿得无穷无尽,漫卷的荷花粉得无边无垠。

那日天气转凉,下了点小雨,扑扑簌簌地落入池中,溅起清澈透亮的水珠子。

苏华裳独自一人在池边漫步,一袭月影白的齐胸襦裙,外搭半透明的象牙色轻纱,在细雨里不打伞,像个轻飘飘的苦恼幽灵。

她的确很苦恼。

那是她入宫的第三年,宠冠后宫,却没有朋友、没有亲信、没有知己,甚至连个听她诉苦的人都没有。老师早在两年前病逝了,她在这世上没有亲人,也没有谁可以牵挂。

她想出宫。

也就是那时候,她第一次见到了叶子湑。

那个身穿浅绿色襕衫的年轻人,从芙蓉池畔路过。她看清了他的衣服颜色,还有他腰间端正地系住的一根银带。这是她在宫里遇见的第一个官,一个七品的文官,官职不大不小。他步伐沉静,身子板直,像是个严肃的人。

于是苏华裳打了个歪主意。

芙蓉池里没有其他人,她想到以美色略略地勾引一下这个文官,叫他为自己做事,也许能用什么法子带她出宫。她知道自己是急病乱投医,可是如果什么也不做,岂不是要烂死在这个深宫里了?

她整理了一下裙摆,故意让那一片轻纱歪歪斜斜地从肩头滑落。雨水缱绻地笼住她,把她打扮得如同一个迷人的水仙子。

叶子湑抬起头,年轻美丽的贵妃娘娘拖着逶迤的雪白裙摆从池间小亭急匆匆地走下来,停在他面前。她似乎是“啊”了一声,脚下一绊一跌,朝着他倒了过来。

他后来知道,这个行为在民间叫做“碰瓷”。

苏华裳倒得干脆利落,预想之中应该接住她的手却没有出现。叶子湑默默地往边上挪了一步,让出一片空余的青石小路,于是贵妃娘娘就这么直挺挺地倒在了细雨中的小径上。

额头磕得生疼,苏华裳恶狠狠地想,她和叶子湑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

永嘉十一年,又是一年早春。

元宵过后,白石镇连日的爆竹声停了,新酿的屠苏酒味也渐渐地淡了。春天来得很轻盈,白石河畔四处开满了粉红粉白的花,低低的杨柳温柔地伏在水面。

距离那日在夏川城外与叶离一别,也已经过去了一年。

苏华裳偶尔会无端地想,他临走的时候说的那句“我记得你的样子”究竟是什么意思。少年的神情莫辨,只那一双桃花眼,清澈安静,盯住她,仿佛要把她吸进去。

于是她打了个哈哈:“还我药就告诉你。”

他转身就走:“不还,再见。”

这一年以来,她已经确定,重生的只有她一人。除了她没有入宫之外,世界仍旧照常运转。离了夏川后,苏老和她祖孙两人在淮水以北的白石镇上重新开了一间医馆,日子过得简单宁静,不张不扬。

“医仙姐姐,医仙姐姐,”身旁的小女娃娃喊起来,“我哥哥他怎么样了?”

苏华裳从乱糟糟的思绪里解放出来,微笑道:“你哥哥是伤寒,别担心。”

这话说完,病人的母亲却依旧不放心:“好端端的,我们家哥哥怎么会染上伤寒?”

这是间石砖砌成的里屋,早春天气犹寒,柴火在炉里噼里啪啦地响。发着低烧的男孩躺在铺上,两腮通红,双眼紧闭。苏华裳探了脉搏,试了体温,以一枚银针点在他的风池穴,缓解发热。

然后,她接过纸笔,一边写药方,一边耐心地解释:“这场伤寒,看似在春天发作,其实病在冬时。冷天的时候,阴寒藏在肌肤里,等到了天气回暖时,一伤风,便发出来。乘温而发,称为温病。”

“我开一个麻黄汤的方子。抓药呢,要麻黄去根节三两,桂去皮三两,甘草一两,杏仁去皮七十枚。煮药时,用水一盏半,等煎到八分熟了,去渣滓后温服。吃个三日,发几场汗,病就好了。”

病人的母亲急急忙忙地收好药方:“多谢小医仙。”

“小医仙”是苏华裳来到这里以后得到的称号。白石镇偏远,民风淳朴,只有二十户人家,家家户户都互相认得。搬来不久后,因为零零总总地治了十几次病,苏华裳就被当地人称为“医仙”了。她脸皮薄,要求别人在“医仙”前加上一个“小”字,这才同意他们这么叫起来。

“我走啦,若遇到什么情况,请一定要通知我。”

她站起来,背上药箱,揭开厚厚的布帘子走出去,在门外弯腰鞠了一躬。病人的母亲也站起来,在门里弯腰鞠躬。一阵春风掠过,暖暖的带着点酒香,对着鞠躬的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点淡淡的笑意。

只是躺在铺上的那个病孩子,腮上红得似乎有些太不正常。

“老师,开春啦。”

苏华裳一边走,一边轻声自语。

“徒儿慢慢也算能够独当一面的医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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