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笔，这会连桌子旁边的地上都铺满了还没干的字迹。 他很久没有如此舒畅的写过东西了，母妃还在时，他是宫里最受宠的小阿哥，母妃去世后，父皇一夕之间就忘记了他的存在，他曾付出十分努力想要争取父皇的一句夸奖。 等稍微长大些他就明白，不争不抢的平庸才是宫里的生存之道。他自己都快忘记了，他有一腔学识，一身武艺，他从来不曾服输过。 宋熙恒缓缓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常满写了许多东倒西歪的句子，再一看她描红的那张不是他仿写的名人字迹，而是他自己的字，他脸颊一红，还没有人习过他的字。 他点着其中一撇说，“这一笔写的不错……你得先练简单的字，再循序渐进。” 常满看着左右分离的‘暇’和上下分离的‘愁’，捏着笔发愁，来了这里自己反倒变成了文盲。 宋熙恒见她脸上露出沮丧的神色，心里软成一片，“我带你写？” 他修长的手指虚虚握住常满的纤细的手掌，越过她的头顶能看到两片扑闪的睫毛，小巧挺立的鼻尖。 他发誓在说那话之前，没想到带她写字的姿势会让两人的距离贴得这么近，她的身形就像是依靠在自己怀里，指尖传来的温热一直烫到他心里，又酥又麻。 两人握着一支笔，草书一气呵成‘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跃然纸上。 “我写的字真好看。”常满陶醉在‘自己’写了一笔漂亮的狂草里，兴奋地转头就和宋熙恒说：“我们今晚喝酒吧？” 她这一转脸，原本就近在咫尺的距离骤然缩减，宋熙恒只觉得她吐气如兰的呼吸吹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宋熙恒松开手，后退了一大步，他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跳如鼓。 常满对他这些九转心思毫无所觉，干脆利落地走到门口，吩咐玉扇悄悄地到外面的酒楼里打包一桌下酒菜，还有两壶好酒。 玉扇捧着银子满脸懵，自家小姐什么时候会喝酒了？ 月上中天，整个常宅都陷入了安睡。 三进院里，宵夜和小酒已经在花园里假山流水边的摆好了，方桌中间放了一盏白瓷烛灯，微弱的光芒只能影影绰绰的照亮满满一桌小菜，对坐两人的面容都隐在昏暗的月光里，只剩下两双倒影着星光的眼珠子。 两人对上视线，宋熙恒举杯冲她一笑。 常满端起白瓷的小酒盅，轻轻闻了一下，有一股酒酿的芳甜香味，豪放地举杯一口闷，“咳……”被这名酒桑落辣的吐了吐舌头。 宋熙恒放下酒杯，从袖管里掏出一本牛皮纸线装的册子递了过来，“我现在身无长物，连这身衣服都是你准备的，只好送你一本我写的字帖了。” 常满就这微弱的灯光翻开，里面楷书写的全篇《三字经》，正是适合初学者的练习字，再往后一翻，还有几篇她不认识的文章，但字都是好字。 宋熙恒解释：“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字体，我就把几种常见的字都写了一篇，你刚描红那种在最后一篇，等你把笔画线条练顺了，就可以开始选自己喜欢的写。” 这厚厚一本足足几十页，常满猜他从两人分开后一直写到了晚上，也许还需要扣除他找玉扇帮忙装订起来的时间，毕竟他在这里也不认识其他人了…… “真厉害，我很喜欢，”常满再次夸他，咧开嘴笑着从桌下提出一只手掌大小的草编宝塔，“相比起来，我要送你的礼物可是差多了，饮美酒登高楼，今夜暂用这宝塔比作高楼吧。” 宋熙恒惊讶里混合着感动，半晌没说出话来。如同怀里揣着一个温热的手炉，他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掩饰般地端起酒杯一口喝干。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月下对饮成六人。 常满自顾自地给两人倒酒，烈酒醉人，恍惚中她仿佛回到了自己的时空里，伴随她整个学生时代、如父如母拉扯她长大的师父就坐在对面，她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当从梦中醒来时，她应该还坐在那张堆满工具的工作台前。 月下只剩宋熙恒还在自斟自饮，自得其乐，他不错眼地盯着对面用手支着头歪在桌上的常满，像是将她当作了下酒菜，要刻进眼里。 玉扇端着醒酒的浓茶冲进屋里，“小姐，快起来，郭小姐在厅堂等你了。” 常满揉着太阳穴醒来一看，还是乌木的床柱，绣花的床幔。